跟著故事游安徽:青山忠骨魂無聲
這片山崗不大,魂魄擁擠在一起,像遍地野生的松樹。
七百多個靈魂,一個加強營的中國鬼雄,蔚為壯觀。
——題記
王小廟,皖東農村一個普通的村落。
王小廟,中國最大的新四軍無名烈士墓群。
當七百多個死亡堆積成一個墓群,它就形成了一座山,哪怕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山,只是低矮的山崗,這山崗也有著無與倫比的海拔高度,我們必須仰視才可以看清它的險峻。
我走近這片山崗,四周幾乎都是野生的各式各樣的松樹,陽光此時傾泄下來,連綿起伏的松林更加蒼翠沉郁,有鳥兒婉轉鳴叫,聽不出驚恐,只是平添了空靈。清新潔凈的空氣中沒有一絲一毫硝煙的味道,已經完全看不出有過血戰(zhàn)的樣子。
但是我知道,1942年至1945年間,那段血與火的慘烈寫成的悲壯,那些年輕的魂就掩埋在我的腳下,散落在飄零的松針下面,黃褐色的泥土里。
當年這里是淮南路西根據(jù)地的中心地區(qū),發(fā)生過大小戰(zhàn)斗3000多次,其中粉碎日偽軍數(shù)千人以上規(guī)模的“掃蕩”和進犯多達200多次。但是,我們也付出殘酷的代價,傷亡2萬多人,犧牲縣團級以上干部40余人。大批大批的傷員送到這里,由于皖東根據(jù)地長期遭到敵人封鎖,醫(yī)院買不到藥,醫(yī)療設備又十分簡陋,許多重傷員得不到及時搶救治療,戰(zhàn)友們就那樣聽著傷員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后完全消失。
這么多犧牲的人,他們的魂魄就這樣留在了王小廟,已經過去了大半個世紀。
這片山崗不大,魂魄擁擠在一起,像遍地野生的松樹。
今天天氣真好,英烈的魂列隊在陽光下。座座墳塋是用黃土堆成的,和當?shù)?a href='/laobaixing/' target=_blank>老百姓的墳墓沒什么兩樣,只是排列整齊、有序。
七百多個靈魂,一個加強營的中國鬼雄,蔚為壯觀。
他們沒有了音容笑貌,明亮的光線下也沒有了影子,但是我能真實地感覺到他們的存在。
就在眼前,低矮的山崗上,密集的松樹里。
多數(shù)墳頭光禿禿的,有些幾乎完全被覆蓋在野草中,有的因為彼此相距太近,坍塌后混淆在一起,像一小堵亂土殘墻。
他們荒涼著卻并不孤單,有174座墳呢,700多個命運相同的年輕人,相互依偎,分不出來彼此,如同他們生前是親密的同志。
戰(zhàn)斗太激烈,死亡太集中。官兵犧牲后,開始時不論干部戰(zhàn)士人人都有一口棺材,犧牲人多了,無法做棺材,就挖一個土坑放一個遺體,后來,一個坑放兩個甚至幾個,最多一個坑放12具遺體。也沒有時間太認真地核對姓名,張冠李戴,相互混淆的事情自然難免。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混淆就混淆吧,有什么要緊?他們是袍澤,是同胞,是兄弟,是中國抗日軍人。
我想其實知道這些人的名字也許很容易。他們應該就是中國鄉(xiāng)村最常見的名字,栓栓,二富,大貴,有財,再不然就是狗蛋,狗娃什么的,通常名字越賤就越好養(yǎng),中國農村父母普遍相信,名字起得賤的小孩子不容易被勾魂鬼引誘,可以沒病沒災健康成長。
這是鄉(xiāng)土中國千百年來最基本的期盼。
他們長大了,至少長成了少年,有健壯的身體,明亮的眼神,燦爛的笑靨,但是在兵荒馬亂的動蕩年代里,他們沒有能夠完成父母要他們今世安穩(wěn)的心愿。他們的生命之翼過早被子彈或刺刀折斷在1942年至1945年的時間段。非常年輕的時間段。
這里曾有一個十五、六歲姓王的傷員,他嘴唇上剛長滿一層細細的絨毛,一臉的稚氣。在一次肉博戰(zhàn)中,他的右前臂中了彈,并被砍去了左臂。由于沒有麻藥,他被捆在病床上,取子彈時,隨著鋸子“吱吱”地作響,他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叫聲,直到虛脫昏迷。戰(zhàn)爭把小戰(zhàn)士砥礪得異常勇敢和堅強,子彈取出后,他強忍劇痛安慰著束手無策的醫(yī)護人員,半個多月后,他的傷口終于感染化膿……彌留之際,他喃喃自語:“娘,娘,俺好想你。”醫(yī)護人員含淚將他充滿渴望的眼睛合上。
這一幕在那個戰(zhàn)爭年代只是再也尋常不過的場景。
無數(shù)個這樣的戰(zhàn)士,他們勇敢戰(zhàn)斗,頹然倒下。
戰(zhàn)友急切呼喚他們的名字,沒有應答。
在生命漸漸消逝的那一刻,他們很冷。他們想家。想媽媽。
在抗日戰(zhàn)爭傷亡340萬的軍人中,這里每一個人的死對那么大的一場戰(zhàn)爭似乎都微不足道,無關輕重。但正是這些尋常家庭的二蛋,狗剩,正是眼前這些比肩相鄰的墳瑩,包括那些有名的無名的墓群,在皖東,在中原,在中國,在每一個烽火硝煙的抗日戰(zhàn)場上消逝得無影無蹤的生命,讓中國沒有滅亡。
大半個世紀過去,營長還是士兵,都變成了土地的一部分。
墓代表苦難,碑代表光榮。
這里已經建起了高大的紀念碑,17點4米高,遠遠的,隔著許多莊稼就可以望見。
“我們常常去寺廟,常常去無人的海灘,常常去上墳,獻野花給好聽的名字”。
鄭愁予的詩此刻異常契合我的心境。
捧出剛剛摘來的無名花,虔誠地擺放在墓碑下。
你們的姓名無存,你們的精神不朽。
你們是這個民族永遠的守護神,你們是這個國家永遠不該被遺忘的集體記憶。
作者:陳世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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