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幫成為一種歷史，蜿蜒盤旋在滇藏崇山峻嶺中的茶馬古道，也日漸變得更加沉寂以至荒涼。甚至，這條古道已成為了歲月的一部分，就連沿線曾因古道的繁盛而熱鬧一時的許多小鎮(zhèn)，也在時光的變遷中湮沒、消逝，只能靠些許模糊的概念來追憶。幸好沙溪寺登街還存活著，為我們原汁原味地保留了那段關(guān)于馬幫、茶葉、藥材、皮貨、食鹽等歷史片段。

茶馬古道上的商旅重鎮(zhèn)

如果不是一個叫“世界紀念性建筑保護基金會（WMF）”的組織，將劍川縣的沙溪寺登街列入2002年101個世界瀕危建筑保護名錄，相信這座地處滇西北大理與麗江兩大旅游熱區(qū)間的古鎮(zhèn)，至今仍然會躺在群山懷抱中默默無聞。雖說幾公里外就是全國第一批重點風景名勝區(qū)石寶山，雖說石寶山上的石窟還是全國第一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當我走進沙溪寺登街時，正是夏日的傍晚時分。煦暖而明麗的陽光，斜斜地照耀著寺登街那些寫滿歲月滄桑的古建筑群落上，在老墻上呈現(xiàn)出一塊塊迷人的暖和色彩，又在一條條早已被騾馬踩踏得凸凹不平的空寂的石板街道上，鋪陳出一排排別有韻致的影子，于古樸、凝重中透出幾分神秘。

地處金沙江、瀾滄江、怒江三江并流自然保護區(qū)東南部的沙溪壩子并不大，整個壩區(qū)的面積也才有26平方公里。但正如許多在歷史上喧鬧一時，卻又在時光的變遷中沉寂下來的古鎮(zhèn)一樣，沙溪也曾有過一段轟轟烈烈的“大歷史”。從云南青銅文化的發(fā)源地之一到茶馬古道上的繁華集市，從茶葉、馬匹的尋常買賣到食鹽的集結(jié)與轉(zhuǎn)運，從經(jīng)貿(mào)活動到文化的交融與傳播，兩千多年的時光里，平安、戰(zhàn)亂、繁盛、黯淡，沙溪都經(jīng)歷過了。

沙溪的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2400多年前的戰(zhàn)國時期。早在公元前400多年，沙溪即形成以黑惠江為中心的青銅冶煉制作基地，是云南青銅文化的發(fā)源地之一。唐宋時期，隨著南詔、大理國的先后崛起，云南地區(qū)的經(jīng)濟、文化得到了極大發(fā)展，沙溪亦由此迎來了興盛發(fā)展。因為沙溪是滇藏茶馬古道上的重要節(jié)點，多條古道在這里匯聚。憑借這種地理位置上的優(yōu)勢，寺登街成了茶馬古道上的商旅重鎮(zhèn)，成群結(jié)隊的馬幫，馱來了南來北往的貨物，馱來了各民族文化的交流，馱來了亞洲古文明的融匯，也馱來了沙溪寺登街的繁榮昌盛。

自唐以后，沙溪周邊又先后發(fā)掘出彌沙鹽井、喬后鹵成井、云龍諾鄧鹽井、蘭州啦雞鹽井四大古鹽井，更是促進了沙溪的興盛繁榮。歷史上，大凡食鹽集散的地方，都是令人驚羨的富庶之地。作為離這四口鹽井最近的茶馬集市，沙溪在茶葉、藥材、毛皮的重要交易物質(zhì)的基礎(chǔ)上，又新增了食鹽這一重要商品，一躍成為了當時西藏、滇西北地區(qū)的食鹽供給的主要集散地。

有馬幫的地方，必然少不了馬店。寺登街上的馬店以前被稱為“公店”，前面是商鋪開門做生意，后面是旅館接待馬幫住宿。比較有意思的是，馬店里高級一點的客房，床鋪比較像北方的炕，床的四周用木板打成柜子形狀，攜帶貴重物品的客人掀起床板把行李往床底下一放，即可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個踏實覺。那時街場四周，巷道兩側(cè)，到處都有公店的蹤影。據(jù)說當年寺登街上的公店多達百家，而一家公店大致可接待30個客人，容納60匹馬匹。由此可以想象，當年的寺登街是怎樣一幅繁華喧囂的景象……

古集市的過往記憶

從唐朝到民國，無數(shù)大馬幫浩浩蕩蕩走過寺登街，讓沙溪在歷史上至少繁華興盛了1200多年。然而當興教寺前，那盞當年由鎮(zhèn)子上家家戶戶輪流點燃，永不熄滅的“天燈”在某個毫不引人注意的早晨悄然熄滅時，曾經(jīng)馬幫晝夜不停經(jīng)過的集市，曾經(jīng)商賈云集熱鬧非凡的寺登街，突然沒有了繁華與喧鬧，只留下空蕩蕩的街巷和深宅大院，在夕陽中咀嚼著曾有的光輝歲月。

沙溪的衰落，始于214國道的通車，這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也是沙溪的宿命，正如其興盛也是緣于一條道路。1952年修通的214國道，從山的另一邊過去了。此后隨著公路交通的不斷發(fā)展，沙溪這座茶馬古道上熱鬧的集市，大馬幫進入滇西北的最后精神驛站，逐漸沉寂下來，在茶馬古道上穿行了上千年的馬幫慢慢消逝了。

現(xiàn)在所說的沙溪古鎮(zhèn)，其實指的是寺登街。彎彎曲曲的黑惠江從寺登街的東南邊緩緩流過，至今始建于明代的玉津橋，仍矗立在黑惠江上發(fā)揮著余熱。當年，這座橋是茶馬古道的必經(jīng)之地，從大理方向沿著滇藏茶馬古道遠遠而來的馬幫，過玉津橋沿古道前行百來米后，進入被當?shù)厝朔Q之為“街子門”的東寨門，再穿過一條狹窄淺短的小巷就來到寺登街。再前行，就進入到麗江、迪慶，然后是西藏。

大約到元末明初，寺登街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了。當然，那時的寺登街還叫“南塘”。明永樂十三年（1415年），四方街上修建起興教寺，“南塘”這一地名逐漸演變成“漢白合璧”的“寺登街”。清嘉慶年間，興教寺對面又修建起了宏偉的帶有戲臺的魁星閣。于是，一個布局嚴謹、結(jié)構(gòu)合理，集寺廟、戲臺、商鋪、馬店、巷道、寨門于一身，既有市場功能又有生活功能的茶馬古集市，就完整地呈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

8年前，當我站在太陽余暉中的四方街上時，空曠的街面上人影寂寂。這是一條比麗江四方街至少大兩倍的古街，是當年沙溪的靈魂與核心，是古時南來北往的馬幫和客商在沙溪商貿(mào)交易的地方，曾經(jīng)擁擠過嘈雜過。而如今，呈現(xiàn)出的卻是異樣的冷清以至落魄，只有高聳的古戲臺還在昭示著寺登街曾經(jīng)的繁盛。凝視四周成排的老屋、老店，心中禁不住充滿感嘆，這里曾經(jīng)堆滿了周邊產(chǎn)的食鹽，滇南一帶的普洱茶，下關(guān)的沱茶，內(nèi)地的絲綢，西藏的藥材和皮貨，南亞、東南亞等異域各國的手工藝品、香料等特色物產(chǎn)，集市上到處都是南來北往的客商們鼎沸的叫賣聲，一派鬧市的景象。末了，還不忘臺前聽戲，進寺燒香祈福許愿，然后又馱著各色貨物絡(luò)繹而去。

據(jù)當?shù)氐睦先酥v，其實就在四五十年前，這里的集市也還是熱鬧非凡的，“每隔三天就有一個街市，街市的時候，除了各地馬幫將帶來的貨物擺滿一街外，還有各路戲班的歌舞戲劇表演。那時賣貨的，采貨的，小食攤子，雜耍圈子，人聲鼎沸，騾馬嘶鳴……把這四方街堵得是水泄不通。”幸好當繁華不再后，寺登街還依然精心維持著自己的原有容顏，展現(xiàn)著別樣的精彩。

時光里的陳舊已成絢爛

任何一座城鎮(zhèn)，都是以大街小巷來分割的，沙溪寺登街也毫不例外。不過從表面上看，寺登街的街巷并不繁雜，除了四方街外，主要就只有位于四方街南北兩端的南古宗巷和北古宗巷，這是寺登街古建筑群的主干。最能體現(xiàn)茶馬古道集市特色的建筑，當屬密布在這條主干兩旁，特別是四方街四周的那些前鋪后馬店的古建筑，這是寺登街能夠興盛上千年的基本保證。而在這條主干的兩側(cè)，還延伸出了一條條幽深的小巷，通往一院院至今保存完好的白族古民居。

站在興教寺大門前，一種恢宏之氣迎面撲來。這座我國僅存的明代阿叱力佛教寺院，是寺登街保存最為完整的古建筑之一，曾是千里行進的商旅馬幫的精神寄托。興教寺的興建，與當時茶馬古道的繁華不無關(guān)系。由于沙溪地處古道要沖，是各種佛教流派傳播的交匯處，所以在多重文化的影響下，興教寺內(nèi)既有西藏喇嘛教周廡式建筑，又有典型的佛教密宗寺廟建筑。

進入寺廟，一株兩人合抱的古玉蘭蜿蜒遒勁，密實肥厚的綠葉遮住了半個院子。迎面而來的是二殿，也稱天王殿，屬中原傳統(tǒng)寺院式建筑，懸山式的五脊頂，多梁多柱，結(jié)構(gòu)緊湊嚴謹，共有46根柱子13架梁，歷經(jīng)500多年的風霜依然穩(wěn)固結(jié)實，風采不減當年。進入后院，同樣的古玉蘭，只是大殿右側(cè)多了一株香槐。如今，楊升庵詩中的海棠早已零落成泥，但與寺廟同齡的玉蘭和槐樹還在，于是每到春夏之交，襲人的花香就彌漫滿整座寺廟，溢向四周那些幽香的小巷。也因此，大殿與二殿是迥然不同的。大殿是西藏喇嘛教周廡式建筑，整個殿堂內(nèi)沒有一根柱子，與多梁多柱的二殿形成鮮明對比，四周回廊是藏傳佛教的轉(zhuǎn)經(jīng)式建筑。這樣的布局結(jié)構(gòu)，顯然兼顧了往來馬幫、過往客商，特別是中原和西藏客商的宗教信仰需要。

興教寺隔著四方街正對著的，就是整個寺登古街的標志性建筑——魁星閣戲臺。這座飛角高挑的古戲臺建于清嘉慶年間，實際上戲臺只是附帶功能，其建筑主體是魁星閣。遙想當年商賈云集時，臺上鑼鼓喧天，臺下邊做買賣邊看戲，該是一幅何等熱鬧的景象。當?shù)乩先私榻B說，戲臺正對著興教寺，本意是戲臺上的表演都是敬奉給寺中菩薩的，結(jié)果卻是菩薩走了過場，凡人卻享受到了實惠。其實在沙溪，至今仍珍存著如此人神共享的節(jié)日快樂。每年農(nóng)歷二月初八的“太子會”期間，當?shù)匕鬃鍍号紩e行傳統(tǒng)的游太子活動，同期舉行的還有一年一度的物資交易會，屆時古戲臺上又是載歌載舞，讓人恍若回到了那段過往的歷史時光。

自2002年作為茶馬古道上惟一幸存的古集市，入選世界紀念性建筑遺產(chǎn)保護目錄以來，劍川縣與瑞士聯(lián)邦理工大學(xué)空間與景觀學(xué)院實施的“沙溪復(fù)興工程”，對核心區(qū)寺登街進行保護和修復(fù)。這項歷時十多年的項目，在轉(zhuǎn)變居民古建保護觀念的同時，堅守“修舊如舊”的原則對基礎(chǔ)設(shè)施、重點民居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修復(fù)，使得寺登街的歷史風貌得以完整地保留下來，成為茶馬古道上古鎮(zhèn)古村寨保護和修復(fù)的樣本。

如今茶馬古道上昔日的喧鬧，已隨茶馬古道的沉寂而遠去。馬幫不再浩浩蕩蕩地穿街走巷，馬脖上的鈴鐺不再叮叮當當?shù)厍宕嗯鲎玻诨萁弦矝]有了趕馬人豪邁激昂的調(diào)子。而寺登街，還在流動的時光里原汁原味地保持著那片蒼古，將滿街的陳舊變成了絢爛。

旅行小攻略：

交通：自駕車從昆明出發(fā)，經(jīng)杭瑞高速、大麗高速至甸南收費站出高速，經(jīng)X084鄉(xiāng)道行駛約25公里后可達沙溪古鎮(zhèn)，全程約455千米。

周邊景點：石寶山和石鐘寺石窟、滿賢林千獅山、劍川古城西門街古建筑群、劍湖和海門口遺址。

住宿：客棧、旅館主要集中在四方街周邊及北古宗巷，都是利用當?shù)乩厦窬痈脑於傻模咧械蜋n都有。

美食：主要有乳餅、乳扇、八大碗（白族人款待客人的農(nóng)家菜）、龍須菜、白杜鵑花、涼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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