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 讀

夕陽下，巍峨秋風樓光輝燦爛，風采依然。千百年前的優(yōu)質木材忠誠地支撐著這座有使命的老樓，在歲月中屹立，在時空里一聲一聲回應著今人的腳步聲、人語聲，和光同塵，風雨同在！

悲歡《秋風辭》

在山西萬榮黃河與汾河交匯處，在蜿蜒連綿數(shù)十里的平原地帶，有座名叫后土祠的皇家祭祀地。在后土祠現(xiàn)存的建筑中，有一座端嚴殊勝，高大壯闊，雕刻精美的木樓。老木樓有著歷史遺存的滄桑，有著老匠人扎實技藝的自信，像位鶴發(fā)仙顏的垂暮老者，神采迥異又自帶貴氣。這，便是漢武帝劉徹親手題寫《秋風辭》的置放地秋風樓。

公元前113年的一天，秋風蕭瑟，鴻雁南歸，河岸葦草搖曳，天空浮云朵朵。汾河上， 一行高大漂亮的彩船悠悠駛來，一位身著華服，雙鬢微白，神情黯然的男子站立船頭極目遠眺。他將目光掠過華船上飄舞的彩幡，掠過船上往來的人群。他的目光所聚，不是棹歌飄揚、彩幡影動的精彩，不是隔岸隔湖、隔山隔城的紛繁，也不是可圈可點的江山和聲色犬馬的人間。他望的是汾河邊已黃的葦草，是飄浮易散的白云和南飛嘶鳴的大雁，是戰(zhàn)報傳來后的勝敗家常，是佳人遲暮后的年老色衰，是黃土之上的江山遠影，是浩瀚歷史中的浮沉起落和大天之下的苦空無常！這位泛舟汾河，飲宴中流的不是別人，正是鼎盛時期的漢武帝，被后人稱為“茂陵劉郎秋風客”的一代雄主劉徹。

人的思維常會如明明暗暗的火苗，在此景此情或彼景彼情中，生出些異于常態(tài)又高于常態(tài)的名詞佳句。帝王劉徹在這悠悠汾河之上，看到了兩岸秋風瑟瑟，云卷云散。由此想到了華年易逝，歲月蹉跎，縱然身為帝王能只手遮天也難得江山永固，難逃生死輪回。在這朗朗乾坤中，秋風白云下，面對眼前綠水微波，河風輕拂，草木枯萎蕭瑟的秋天，他不由得思故嘆老，感慨佳人易逝，青春不在。也有觀點認為漢武帝把酒臨風之際懷念的心中“佳人”，是指那位“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北方“佳人”李夫人。他在這個深秋，借一場秋風，話一世悲涼，一首因風而感，因景起興的悲秋大詞《秋風辭》誕生了。

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fā)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風雨秋風樓

漢武帝劉徹一生六次巡幸河東，五次親祀后土祠，留下《秋風辭》這首膾炙人口的詩篇。后人為了紀念漢武帝賦詩，也為了更好地保存這首千古絕唱，在后土祠的后面，建起了秋風亭。這里也是最早置放《秋風辭》碑刻的地方。

《左傳·成公十三年》有云：“國之大事，在祀在戎”。所以歷朝歷代的帝王是很看重祭祀的。明清前歷代皇帝都每隔一兩年就要來此后土祠祭祀皇天后土。到了明清年間，為了減少路途遙遠行程顛簸之苦，便在北京修建了天地壇合祭皇天后土。此后，帝王的祭祀活動便改到了北京天地壇，后天地分祭，另建方澤壇祭地，方澤改名地壇。后土祠，不再被帝王家所青睞，而成為民間祭祀場所。和后土祠同命同運的秋風樓從此也命運多舛。據(jù)有關資料介紹，這個因詩而起的皇家亭臺，曾被無情的黃河水吞噬三次。第一次是明萬歷年間，汾陰脽被汾河水沖刷塌陷；第二、三次分別是清順治和康熙年間，黃河兩次暴漲，汾陰脽上的祠、樓、陳道等蕩然無存。后經四村鄉(xiāng)民、販夫走卒踴躍捐資，得以重建。百年后，清同治六年（1867）黃河再次肆虐，把后土祠和秋風亭全部吞掉。一代漢帝的悲秋名詞和秋風亭再次被河水淹沒，在人們視線中消失。

公元1870年，江南才子戴儒珍走馬上任榮河知縣。他非常喜愛漢武帝這首《秋風辭》，甚至認為天下悲秋佳篇應首推《秋風辭》。上任伊始，他直奔古脽， 探尋秋風樓，然秋風瑟瑟，樓已無存。傷感失望之余，他揮筆題詞，以述悲涼：“秋風一辭，感慨悲壯，千古絕調，刻石建亭于汾陰脽上之汾陰祠，后淪于汾，復建樓而儲之，誠三晉名碑中之一也！余昔曾讀其辭，每值蘭秀菊芳追念景仰不已時，以未得親觀為憾。丁卯秋移宰汾陰，下車后即登斯脽，樓已蕩然無存。訪諸父老，咸為余指洪濤巨浪中當年遺址所在，方知又浸于黃，因不勝滄桑之感。而時復值秋風蕭颯，鴻雁北來，更令我撫今懷古，事與愿違。越六載，癸酉，遷興汾陰祠于善地，仍建秋風樓，刻辭于石而跋其后，以續(xù)數(shù)千年鴻軌云爾。誥授朝議大夫升用知府知榮河縣事上元戴儒珍謹跋。” 現(xiàn)在這塊碑文刻在秋風樓二樓北面墻體之上，字體剛勁，細讀讓人無不動容。

為了讓《秋風祠》這一千古名篇永世流傳，讓先祖的祭祀地再度出現(xiàn)在人們的眼里，戴儒珍發(fā)動百姓，多方籌集資金，以黃河里打撈的古祠殘物原型為基準，組織人員重建后土祠及秋風樓。他歷經千辛萬苦，心力交瘁，勞累成疾，終將后土祠及秋風樓建成，讓千秋帝王之精神神壇在世人眼里再度亮相。為了褒獎他的功績，榮河人民在后土祠東道院為其修建生祠。后有人為其留贊頌一首：

一官來此六經春，不負蒼天不負民。

登臨誰不思戴公，不廢萬古望河汾。

復建后的秋風樓

新建的秋風樓位于后土祠的正殿后，也是后土祠現(xiàn)存的建筑中最高大壯觀的建筑，堪稱神州第一流樓閣，也是我國僅存的古代天下名樓之一。秋風樓共三層，面闊五間，十字歇山頂，四周回廊。樓高32.6米，下部筑有高大的臺基。樓的東西洞通道上均有磚刻，東門上雕字“瞻魯”，西門雕字“望秦”。還可北瞻龍門，南望潼關，更俯視黃河波濤洶涌。南面為登樓之正門，周圍磚砌花墻，檐下施斗栱。一層為磚石結構，二、三層以上是木結構。樓臺基南面開門，門內正對墻上有一小龕，上題有“掃地壇”。據(jù)說“掃地壇”原是軒轅黃帝時期所建，也是后土祠最早興建的地方。漢武帝劉徹一生敬畏神力，信奉天地自然之力。公元前121年，為了拜天敬地，祭祀先祖，他將這一神圣行為列入規(guī)矩，在此地正式立祠。立祠后，后土祠就漸漸成為當時海內外主要祭祀之地。

“掃地壇”的字樣依然蒼勁有力。據(jù)說黃帝當年大戰(zhàn)蚩尤不勝，夢中得后土圣母指示戰(zhàn)敗蚩尤，為了感恩圣母，來到汾陰脽上，“掃地為壇”祭祀后土圣母，故有了“軒轅掃地而安九土”之說。

邁入秋風樓，一腳是當下，一腳是過往，樓外的艷陽和樓內的陰涼，在眼前急速晃過，不曾想一步之遙竟邁入歷史之門，搖擺間竟也生出穿越的感覺！

一樓地板是磚鋪，地磚已呈土白色，全無當年的顏色，不知有多少雙眼觀過樓內那曾經的輝煌和日益的蒼涼，也不知有多少雙腳印在這地磚上。

二樓以上的建筑全是木質結構。秋風樓的木雕充分體現(xiàn)那個年代的木匠技藝，它形式多樣，極為講究，堪稱中國木雕界名樓之一。以懸雕、浮雕、透雕的形式展示著匠人師傅的用心、匠心。樓體下方是精雕的吊柱，雕刻華麗，工藝尤為精湛。吊柱共28根，傳說代表漢光武帝的云臺二十八將；上層是十字歇山頂，兩層四面各凸出龜座一間，上筑瓦頂，山花向前；二、三層廊下置斗拱或平座，各漢武帝《秋風辭》碑一塊。

三層的《秋風辭》碑，系元代至元八年（1271）所建，高0.58米，寬0.73米，行草陽刻，筆畫凝重，體態(tài)端莊。二層的一塊碑系清同治十三年（1874）八月立，高0.82米，寬1.87米，篆體陰刻，嵌在樓內北壁上，碑體完整。樓內的36個挑角，象征著隋末瓦崗寨三十六兄弟；每個玻璃挑角上都裝有彩色琉璃武將形象，共108個，象征梁山一百單八將。這些從歷史走來的各色塑像群，沉穩(wěn)無語，暗藏滄桑，似乎都有著大把的故事要講。整個建筑雕梁畫棟，飛檐翹脊，古樸精美，玲瓏典雅，用實力和時間證明著，那朝那代嚴謹細致講究的工匠精神！

秋風樓的石雕內容極其豐富。臺基處有兩處壇門石雕，一處為漢武帝和鼎，一處為宋真宗祈嗣。每一根粗壯的柱子下都有些精美的石雕，石雕上都有雕龍畫鳳，均栩栩如生。有一處浮雕“雙龍戲珠”太過形象生動，已被游客摸得圓潤黑亮。臺基上一層門洞拱圈是惟妙惟肖的植物浮雕裝飾，牡丹、海棠、蓮蓬、石榴等吉祥如意的植物，生動逼真。這里每一個石雕和木雕，都凝聚了匠人們大量的汗水和心血，絕非朝夕之功。精美的雕塑代表著人們向往吉祥平安、幸福美好的心愿，所以，被一代一代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

漢武帝《秋風辭》碑就存放在秋風樓的三樓。秋風樓內這塊漢武帝親題的千年古碑，也是歷經坎坷才得以保存至今。康熙三年黃河決口，脽上遺跡盡泯。在陜西潼關城外的黃河岸邊，一位漁民發(fā)現(xiàn)一塊石碑，便立即報告當?shù)乜h衙。經過打撈、清洗后才看出來是后土祠秋風樓的《秋風辭》碑碣。當?shù)乜h令連忙備下車子，走州過縣，風雨兼程把碑送回后土祠。原來這塊碑因洪水暴發(fā)卷進巨浪中，被河流一直沖到陜西地界，幸虧被當?shù)貪O民發(fā)現(xiàn)。也是大名鼎鼎的《秋風辭》名碑命不該絕，不然就很有可能徹底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了。碑石打撈上來后，由于泥水浸泡，浪濤沖刷，碑的左上角殘缺不全，但字跡仍然清晰完好，一些當?shù)氐哪芄で山秤媚景鍖⑵滂傃a完整。最下面的一排字因磕碰厲害，破斷不見了，就找一塊顏色差不多的石頭補對上去，刻上所缺的字。一番努力之后，這塊見證了歷史，也見證了兩省之間情誼的古碑終于破鏡重圓，重現(xiàn)天日。

人文秋風樓

后土祠一帶是秦晉樞紐，常有帝王祈谷，歷代名流學士在此吟詩作賦頗多，唐代王勃、楊炯，明代喬宇、周有光等都曾在此留有名篇。

光緒年間，知縣章同增修樓梯，上樓后深感黃河之壯美，親書四字“大河西橫”掛于秋風樓西側。

明朝的兵部尚書喬宇，山西昔陽人士。他被免官后回到故里，拜祭了后土祠，看到漢武帝的秋風辭。也許是這里的場景更容易讓人生起悲涼和感慨，他激情澎湃，寫下《秋風亭泛舟》一詩：

荒亭寥落野煙空，漢帝雄才想象中。

簫鼓應聲開畫鹢，帆檣飛影動晴虹。

山分秦晉群山斷，水入河汾兩派通。

少壯幾時還老大，不須回首嘆秋風。

鄰縣稷山人士，金代的文學家段成，對故鄉(xiāng)的山水癡情一片，對漢武帝的《秋風辭》也極為欣賞，回鄉(xiāng)后留下《汾水秋風》：

一曲劉郎發(fā)棹歌，歡聲未已奈悲何。

只今回首空陳跡，依舊秋風卷素波。

新中國成立后不久，毛澤東曾經親自向時任山西省委書記陶魯笳詢問萬榮后土祠和秋風樓現(xiàn)狀。從偉人的關注中似乎也能掂量出后土祠秋風樓作為華夏根祖地的文化地位之高，分量之重。多年以后毛澤東的女兒李訥來到后土祠，替父親拜祭了后土圣母及秋風樓，并留有“華夏之根”字樣。

如今的萬榮縣政府對后土祠、秋風樓景區(qū)高度重視，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對后土祠秋風樓進行維護修繕，最大限度地復原后土祠盛時祭祀場地。將其發(fā)揚光大，重現(xiàn)當年雄風，讓這歷史悠久的祭祀文化走入當今人們的視線，讓更多的人知道這里的先祖文明和祭祀文化。

夕陽下，巍峨秋風樓光輝燦爛，風采依然。千百年前的優(yōu)質木材忠誠地支撐著這座有使命的老樓，在歲月中屹立，在時空里一聲一聲回應著今人的腳步聲、人語聲，風雨同在！

來源｜《映像》雜志社 （主管 主辦：中共山西省委黨刊社）

編輯｜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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