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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 | 唐廷樞：唐家灣走出的第一位近代企業(yè)家

各界導報社 ? ? 閱讀 143

被譽為“中國近代先驅(qū)聚居地”的廣東唐家灣，早在百多年前即已名聲在外。據(jù)說，當時從美國舊金山寄信，只要封面寫上“中國唐家灣”五個字，就會順順當當?shù)厮偷教萍胰说氖种?。別的不說，清廷于1872年至1875年送出的120名留美幼童中，唐家灣人占了13名，而其中就包括了民國首任總理唐紹儀、清華首任校長唐國安等人。在唐家灣人中，比唐紹儀、唐國安等人出道更早的，則是以唐廷樞為代表的一代人。

“中國第一位現(xiàn)代買辦”

唐家灣原屬廣東香山縣（后改中山縣，現(xiàn)屬珠海），因為毗鄰澳門、香港的緣故，晚近史上一些知名買辦多出身于此，唐廷樞即為其中之一。唐廷樞，字建時（初名唐杰），號景星（亦作鏡心），1832年生人。少年時期，唐廷樞在香港馬禮遜教會學堂受過6年的西式教育，由此學得一口好英文。畢業(yè)后，剛滿16歲的唐廷樞在香港一家拍賣行充當助手。1851年起，他先在港英政府做了7年翻譯，后前往上海海關當了3年高級翻譯。6年的學習加上10年的翻譯生涯，讓唐廷樞掌握了一口極為流利的英文。而在當時，外貿(mào)行業(yè)雖然發(fā)展迅速，但很多商人對英語并不熟悉，包括很多任職于洋行的買辦們，也經(jīng)常向唐廷樞請教英語。在此契機下，唐廷樞決定編寫一部實用的英語會話書，這就是1862年由廣州緯經(jīng)堂出版的《英語集全》（其兄唐廷植也參與編撰）?！队⒄Z集全》是中國第一部漢英詞典及英文教科書，該書分天文地理、日常生活、工商業(yè)、官制、國防、買辦問答共6卷，收錄6000余詞匯、短語及簡單句子。由于當時買辦多為廣東人，唐廷樞的這本書也是用廣東方言寫成。

1861年后，唐廷樞加入怡和洋行并開始代理該行在長江一帶的生意。怡和洋行是進入中國最早的洋行之一，因其規(guī)模最大，也被稱為“洋行之王”。進入怡和兩年后，唐廷樞正式受雇為洋行總買辦。在此期間，除為怡和洋行經(jīng)理庫款、收購絲茶、開展航運、擴大洋行業(yè)務之外，唐廷樞還為洋行老板投資當鋪、經(jīng)營地產(chǎn)、運銷大米與食鹽，甚至涉足內(nèi)地的礦產(chǎn)開采等業(yè)務。唐廷樞在洋行中的重要性，用其老板的話來說就是：“唐景星現(xiàn)在是站在我們的鞋上”。也就是說，唐廷樞以怡和的立場代理了洋行的一切生意。

唐廷樞

唐廷樞的出色表現(xiàn)，一方面是因為他受過良好的西式教育，英語極為嫻熟，另一方面也與其聰明才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事實上，唐廷樞是個極為精明的生意人，早在香港擔任翻譯期間，他已經(jīng)開始了自己的商業(yè)活動和資本積累，其中就包括對兩家當鋪的投資。到上海后，由于棉花貿(mào)易行情看漲，他隨后又設立了一家修華號棉花行，并主要為外國洋行收買棉花，而其客戶就包括了怡和洋行。

擔任怡和洋行買辦后，隨著人脈關系的不斷拓展，唐廷樞的商業(yè)活動也隨之不斷擴大。當時，除了服務于怡和洋行外，唐廷樞也有自己的生意，他先后與人合伙開了3家茶莊，而因為收購茶葉的需要，他又陸續(xù)投資了3家錢莊，以周轉(zhuǎn)資金。與此同時，唐廷樞又與其他買辦如徐潤等人在上海創(chuàng)立了絲業(yè)、茶業(yè)及洋藥局三個同業(yè)公所，以促進買辦業(yè)務和自營商業(yè)的共同發(fā)展。

隨著自身經(jīng)濟實力的增強，唐廷樞也開始參加外國在華企業(yè)的附股活動。如在進入怡和洋行第5年時，他就附股于諫當保險行。諫當保險行又名“廣州保險社”，由怡和洋行與寶順洋行于1805年共同發(fā)起成立，這也是中國第一家（外資）保險公司。此外，在怡和洋行屬下的華海輪船公司中，唐廷樞也是最大的股東之一。在該公司的首期股本中，唐廷樞一人獨占400股，占公司股本的近1/4。由此，唐廷樞不僅是華海輪船公司的董事成員，而且擔任了公司的襄理（副經(jīng)理）。事實上，唐廷樞的附股活動也不僅限于怡和洋行的所屬企業(yè)，如1867年成立的公正輪船公司和1868年成立的北清輪船公司，還有美國瓊記洋行的蘇晏拿打號輪船及馬立司洋行、美記洋行的船隊，其中都有唐廷樞的股份。

對于唐廷樞在怡和洋行之外的商業(yè)活動，怡和方面并不反對。因為唐廷樞能為洋行聚攏各行業(yè)的人脈與其他商人的資本，可以最大可能地擴大怡和的生意。如怡和老板說的，“唐景星簡直成了怡和獲得華商支持的保證”。而對于其他洋行來說，唐廷樞是一個令人生畏的對手，如美國旗昌洋行老板說的，唐廷樞“在取得情報和兜攬中國人的生意方面……都能把我們打得一敗涂地”。

服務怡和的十年時間里，隨著影響力的不斷擴大，唐廷樞也逐漸成為上海灘上的華商領袖之一。他的商業(yè)成就，就像怡和洋行內(nèi)部出版的小冊子中評價的：“唐廷樞是中國第一位現(xiàn)代買辦。”這一評價，不可謂不高了。

然而，身為怡和洋行的高層，唐廷樞也未必事事順心順意。事實上，洋人老板對中國買辦仍心存疑慮，而后者的貪污挪用、卷款事件也確實時有發(fā)生。在此期間，針對唐廷樞的查賬及限制其款項支出的事件，也不是沒有發(fā)生過。

類似的不信任事件，說白了還是洋人對華人的某種歧視。如唐廷樞曾說過這樣一件事：某次他乘坐怡和洋行的輪船由滬返港時，途中遇到風浪而耽擱行程。為避免飲水不繼，洋人船主給每位中國旅客一鐵殼水（約重一磅），飲用、洗面均在內(nèi)；而船上裝載的一百多頭羊，卻滿桶水任其飲用。

“人不如羊”的侮辱與刺激，令唐廷樞大為憤恨，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再富足、在洋行地位再高，也不過是寄人籬下、為外人做嫁衣裳；國民的地位由其國家的強弱決定，國家貧弱令國民失去了基本的尊嚴。從某種程度上說，唐廷樞最終離開怡和洋行并投身于李鴻章的諸多洋務事業(yè)，大概也是由此觸發(fā)吧。

把招商局扶上馬

1873年6月，唐廷樞辭去怡和洋行總買辦的職務后加盟輪船招商局。輪船招商局成立于1872年8月，最初由上海本地富商朱其昂受命籌建。然而，盡管手握20萬石漕糧的專運權，但招商局招募商股并不成功，開局十分不利。在此情況下，唐廷樞與同為買辦商人出身的徐潤接任為招商局總辦、會辦。

以唐廷樞與徐潤的商業(yè)地位及人脈、經(jīng)驗，這次的改組無疑是成功的。事實上，當時除了唐廷樞，招商局還真沒有其他更好的總辦人選。原因很簡單，唐廷樞本身積累了雄厚的資本，而且是華海、公正、北清幾家輪船公司的華董，對航運業(yè)有著豐富的經(jīng)驗；此外，多年的買辦生涯讓他對招商局的主要競爭對手了如指掌，占得先機。

輪船招商局舊址

上任之后，唐廷樞與徐潤向李鴻章提出兩點：一是將招商局“承運漕糧為主、并兼攬客貨”的運營方針改為“攬載為第一義，運漕為第二義”；二是招商局“局務由商任，不便由官任”。換言之，招商局內(nèi)盡量淡化官辦因素而按照“買賣常規(guī)”招募股份與日常經(jīng)營。否則，“商人只有出錢的義務，卻沒有經(jīng)營的權力，生意賺了還好說，賠了找誰去理論？”

對此提議，李鴻章表示同意并將“輪船招商官局”的“官”字拿掉。之后，在“商辦”方針指導下，輪船招商局立刻大有起色。為了吸引更多的民間投資，唐廷樞帶頭入股白銀8萬兩、徐潤附股24萬兩銀，并各自動員自己的親戚朋友購買招商局股份。在唐、徐兩人的號召下，各地巨商紛紛加盟，招商局100萬兩銀的招股任務很快完成，“招商”二字，實至名歸。

在改組后的第二年，招商局凈利潤即高達8萬兩白銀，賺錢效應十分可觀。隨后，唐廷樞加快購船步伐以擴大經(jīng)營。1876年時，招商局已擁有輪船11艘，成為當時不可小覷的航運業(yè)主力。一年后，唐廷樞又抓住機會，并以極大的魄力收購了美國旗昌輪船公司的所有產(chǎn)業(yè)（包括船只、碼頭及倉庫等）。在付出222萬兩的代價后，招商局的船只也由12艘迅速增至33艘，接近中外輪船總噸位的1/3。

對于招商局的迅速崛起，太古、怡和兩家競爭對手十分警惕并迅速展開惡性的降價競爭，企圖將新生的招商局一舉壓垮。然而，唐廷樞對此卻不慌不忙，他一方面在公司內(nèi)部減除冗員，降低成本，另一方面又面向海內(nèi)外招聘了一批能干的買辦及外國技術人員，大大增強招商局的競爭力。眼見無法壓垮招商局，因降價而損失慘重的太古、怡和兩公司不得不在1878年與招商局達成妥協(xié)，三方簽訂了“齊價合同”。之后，1882年和1890年，怡和、太古公司又展開惡性競爭，三方又重新簽訂了兩次“齊價合同”。自此，招商局不但牢牢地立穩(wěn)了腳跟并與太古、怡和成“三分天下”之勢，而且成為國內(nèi)航運業(yè)中最重要的一方。

對于唐廷樞的出色表現(xiàn)，當時的外商也不得不承認，“中國船隊管理有力，指揮精明，（唐廷樞）在東方一家第一流的外國公司（怡和洋行）任職時獲得了豐富而廣闊的經(jīng)驗，他正在運用這一經(jīng)驗去擊敗這些外國公司。”唐廷樞聽后，也不無自豪地說：“樞、潤不慮資本之未充，亦不慮洋商之放價，惟盼各幫聯(lián)合，共襄大舉，使各口轉(zhuǎn)運之利，盡歸中土……此事固創(chuàng)千古未有之局，亦為萬世可行之利?！?/p>

值得一提的是，招商局的平穩(wěn)發(fā)展與唐廷樞的另一重大舉措有著至關重要的關系，這就是保險招商局。唐廷樞具有多年的航運業(yè)務經(jīng)驗，深知招商局時刻不能脫離保險，但當時中國的保險市場完全由外商掌控，投保條件十分苛刻。1875年4月，招商局的“福星”輪在黑水洋（黃海一帶）被怡和“澳順”輪撞沉，由于沒有保險，這一事件造成了近20萬兩白銀的損失，接近招商局兩成的本金。

在此慘痛教訓下，唐廷樞與徐潤等深感“自籌保險”不容遲疑，隨后于當年11月組建保險招商局，并在此基礎上融資擴建仁和保險公司與濟和保險公司。由此，招商局船舶的水險、火險及碼頭、棧房、貨物的財產(chǎn)保險均納入其中。1886年，仁和、濟和兩公司合并成立仁濟和保險公司，資本金100萬兩白銀。

從1873年到1882年，也就是唐廷樞任招商局總辦的10年間，招商局年均運輸收入近200萬兩，業(yè)務不僅遍及國內(nèi)重要港口，同時還逐步擴展至橫濱、神戶、呂宋、新加坡等海外港口。然而，正當招商局發(fā)展態(tài)勢良好之時，1883年爆發(fā)的中法戰(zhàn)爭在國內(nèi)引發(fā)了一場金融危機，很多商人由此損失慘重乃至于破產(chǎn)，唐廷樞與徐潤也因挪用局款而被人揭舉。1885年，李鴻章將唐、徐二人調(diào)任天津開平煤礦，由此脫離招商局。

開平礦務局大展身手

早在1876年時，唐廷樞即受李鴻章的委派，開始籌辦開平煤礦。從某種程度上說，開平煤礦從勘察到招股到正式開采，都是在唐廷樞的親自主持之下進行的。尤其在1885年離開招商局后，唐廷樞開始專管開平煤礦，而后者也成為其經(jīng)營企業(yè)中歷時最久、規(guī)模最大、成效最顯著的一個。

中國煤礦開采自古有之，但因為缺乏現(xiàn)代技術設備，成本高而出煤量低。隨著中外貿(mào)易的不斷擴大和洋務實業(yè)的不斷發(fā)展，不僅洋輪需要大量的燃煤（洋輪自帶或在中國口岸高價購煤成本很大），本國機器局與輪船也要消耗大量煤炭。比如北洋水師，其所需之煤系國防性質(zhì)，不能被外人所牽制；而招商局船隊用煤數(shù)量巨大，如全部依賴進口，不免損失國利；此外，招商局從上海運送漕糧到天津后往往空船返航，而開平礦務局產(chǎn)煤后可以運煤到上海銷售，正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唐廷樞任內(nèi)共開鑿了兩處礦井，一為1879年2月在英籍礦師白內(nèi)特主持下開鑿的唐山礦，1881年秋正式出煤；一為1887年冬開采的林西礦，1889年開始出煤。在鑿井、開拓、掘進、采煤、通風、提升、排水等方面，唐山礦和林西礦均采用西方先進技術，這不僅大大提高了勞動生產(chǎn)率，同時也極大地推動了中國近代煤炭工業(yè)技術的發(fā)展。

從出煤開始，開平煤礦的煤產(chǎn)量即一路直升，從1881年不足2000噸到1892年的25萬噸，產(chǎn)量增長了150倍。而至19世紀末，開平煤礦的年產(chǎn)量更是達到78萬噸，成為整個遠東地區(qū)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煤礦。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開平煤礦創(chuàng)辦之前，華北市場主要為日本煤所壟斷，但僅用了十年時間，開平煤礦即將日本煤擠出了市場。在收益方面，從1882年到1892年，開平煤礦年均凈利潤可達10萬兩白銀，是當時國內(nèi)煤礦中最有成效的。

隨著煤產(chǎn)量的不斷提高，運輸成了大問題。1881年6月，在英國助理工程師金達指導下，開平工人用卷揚機的舊材料偷偷制造了一臺蒸汽機車，而這個被命名為“龍”號的簡易火車頭，也成了中國鐵道業(yè)的源頭。就在這年，從唐山開往胥各莊的長約20里的鐵路修建完成，據(jù)史料記載，其“運輸之力，陡增十倍”。

然而，由于唐山距離清東陵不遠，朝中一些官員攻擊機車行駛“震動東陵，先王神靈不安”，“噴出黑煙，有傷禾稼”，鐵路由此被勒令禁駛。次年，在唐廷樞的極力疏通下，一批官員受邀乘坐這一全新的交通工具，唐胥鐵路才得以恢復運行。之后，這一鐵路又從胥各莊延長到閻莊，并成立了由伍廷芳任總理、唐廷樞任經(jīng)理的開平鐵路公司。在多年的努力下，這一鐵路網(wǎng)線向南延伸到大沽、天津并向西筑至北京，東面則展筑至山海關乃至奉天皇姑屯，由此形成連接華北與東北的京奉鐵路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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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路之外，唐廷樞還嘗試在開平礦務局的基礎上建立水泥工業(yè)，這就是唐山細棉土廠。光緒年后，隨著各洋務企業(yè)的陸續(xù)開辦和各項軍事工程的建設，水泥需求量大增。但是，中國不產(chǎn)水泥而全部依賴進口，“每桶價達銀洋20元”，這也讓唐廷樞看到了極大的商機。經(jīng)充分的準備后，占地60畝的唐山細綿土廠于1891年建成投產(chǎn)。不過，由于該廠采用立窯生產(chǎn)，土料系廣東香山運進，成本居高不下，最終因虧損嚴重而在1893年被關閉。盡管如此，唐山細棉土廠畢竟為后來的啟新洋灰公司打下了基礎并積累了寶貴的經(jīng)驗。

開平任職期間，唐廷樞在其他工礦方面也做了諸多投資和探索，如1883年與買辦李文耀試辦熱河承平銀礦，1887年、1888年與徐潤先后勘察平泉銅礦及遷安鐵廠，1889年從香港華商何獻墀手中接辦廣東天華銀礦等。1891年，他曾邀約鄭觀應開辦造紙廠。1892年，又與徐潤等籌辦熱河建平金礦。文化方面，唐廷樞還曾支持容閎創(chuàng)辦《匯報》。

1892年10月7日，唐廷樞在天津病逝?！侗比A捷報》不無遺憾地評價說：“他的死，對外國人及對中國人一樣，都是一個持久的損失。”據(jù)說，唐廷樞公祭當日，參加喪事者近千人，十三國駐津領事館下半旗志哀。靈柩用輪船運回到老家唐家灣時，與之同行的還有十三國商務官員的專船。當這支龐大的船隊在唐家灣環(huán)海“一字排列”時，整個海岸燈火通明。

在進入招商局前，唐廷樞已取得同知頭銜，后由同知升為道臺，甚至得到“堪備各國使臣”的保舉。在其六十生辰之日，唐山礦區(qū)48名鄉(xiāng)紳父老子弟“同送萬民牌傘”。據(jù)記載，唐廷樞病逝后，招商局稱其“家道凋零”“子嗣靡依”而特從公積金中撥銀1.5萬兩，“以示格外體恤”。

從這個意義上說，唐廷樞堪稱由洋行買辦轉(zhuǎn)為民族資本家的典型案例。從他的一生，可見洋務運動“自強”之義。

來源：各界雜志2021年第5期

作者：金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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