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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所答人物：東晉權(quán)臣——庾亮

咸康五年（339年），意圖北伐而慘遭失敗的東晉征西將軍庾亮因憂憤而病倒。病危之際，庾亮問術(shù)士戴洋道：“上天為何如此不公平，戰(zhàn)局對胡人有利卻對我不利？”術(shù)士雖以一番巧言糊弄過了庾亮，但是庾亮至死也不知道，究竟為何上天“對他如此不公”。

少年庾亮庾亮，字元規(guī)。其姿容美貌，喜好老莊玄學(xué)，舉止嚴肅而遵守禮節(jié)，當時之人都將庾亮比作曹魏時的名臣夏侯玄、陳群。庾亮早年被瑯琊王司馬睿征召任職，他的妹妹庾文君嫁給了后來的晉明帝司馬紹。以此契機，庾亮也與司馬紹結(jié)為布衣之交。

庾亮

庾亮的非凡之處從他出仕開始便充分顯露出來——東晉建立前他便追隨司馬睿數(shù)次出征；司馬睿建立東晉后將他拜為中書郎，在東宮侍講，深受贊許；加上他多次受賞時禮讓推辭，深受晉室皇族青睞。

東晉初立，形成了“王與馬，共天下”的局面，瑯琊王氏扶植司馬睿登基。當時王導(dǎo)、王敦兄弟聯(lián)合南北士族，才得以穩(wěn)定當時東晉局勢。但是王氏家族位高權(quán)重，使司馬睿不滿，于是他起用非士族的劉隗、刁協(xié)等人，引起了士族的普遍不滿。

面對這樣的局勢，王敦以清君側(cè)為名起兵，得到了士族們普遍響應(yīng)；但當王敦除掉劉隗、刁協(xié)等人之后，終于暴露了自己想要謀逆帝位的野心。但這個時候，不僅是昔日支持他的士族們，就連他的堂弟王導(dǎo)也表示反對。

當時王敦忌恨庾亮，庾亮便托病離職躲避王敦。不過，士族們面對王敦兩次軍事行為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庾亮歷歷在目。他終于明白——這個時代，是門閥士族的時代，士族們只會站在維護其平衡的人的立場上。

王敦第二次起兵，引來東晉全國反對，庾亮此時再也無所顧忌，重新出任為左衛(wèi)將軍，參與平定王敦之亂，并因此建功獲封永昌縣開國公，賜絹五千四百匹……但是，這些他都不要……

平叛獎勵，庾亮僅要了護軍將軍一職——因為他此時大悟，對于他這個出身并不顯貴的人物，丟掉那些沒有實際意義的東西，不僅沒有害處，反而可以為自己換來名聲。

要想在東晉朝廷這個惡臭的圈子里壓士族們一頭，只能依靠權(quán)力。

初掌大權(quán)太寧三年（325年），晉明帝司馬紹病逝。司馬紹遺詔王導(dǎo)、庾亮等共同輔政。及晉成帝司馬衍上位后，早年庾亮打好的基礎(chǔ)終于顯現(xiàn)出了優(yōu)勢——當時臨朝稱制的太后，明帝司馬紹的皇后，正是庾亮的妹妹庾文君！憑借著外戚身份上的優(yōu)勢、多年來自己積攢下來的名聲以及良好的公共形象，再加上自己與先皇“鐵哥們”的關(guān)系，庾亮一時權(quán)傾朝野，連歷任兩朝的“仲父”王導(dǎo)都要被他壓一頭。

權(quán)力既在手中，庾亮便要開始他的作為了。

庾亮

《晉書·庾亮傳》載：“王導(dǎo)輔政，以寬和得眾。亮任法裁物，頗以此失人心。”王導(dǎo)為了鞏固這來之不易的新大晉江山，要盡量拉攏門閥士族，所以門閥士族犯法往往王導(dǎo)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而東晉早期政治圈關(guān)系相當和睦。而庾亮上臺，只看到門閥士族違法亂紀，卻看不到王導(dǎo)當年的用心之良苦。他一有權(quán)了便要嚴法治理士族，而早已放蕩成性的士族們哪里忍得了這一套？于是紛紛對庾亮不滿，由此庾亮成功地在自以為正確的道路上邁開了錯誤的一步——得罪了他最不應(yīng)該得罪的集團，東晉門閥士族。

早在晉明帝去世前，庾亮便開始懷疑南頓王司馬宗和西陽王司馬羕要謀反。出于拱衛(wèi)皇室和防患內(nèi)亂的“好心”，庾亮殺司馬宗免職司馬羕 。而這個名聲當時已經(jīng)在開始敗壞的庾亮，還美滋滋地以為自己干了好事，不料天下人都認為——庾亮在鏟除宗室……

蘇峻之亂

可庾亮作死的步伐并未就此停下，憑借著手中的大權(quán)，他依舊可以在東晉朝廷呼風(fēng)喚雨。因其本就真心忠于皇室，且并未做出真正損害門閥政治平衡的事情，當時士族對他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司馬宗黨羽中有一人名為卞闡，為躲避庾亮追殺而投奔當時的流民帥蘇峻。蘇峻在王敦之亂中立過大功，東晉朝廷令他率軍鎮(zhèn)守江北。但蘇峻私下招收亡命之徒，暗中培養(yǎng)部隊，對朝廷有不軌之心。

滿朝文武無人不知蘇峻野心，庾亮當然也知道。然而庾亮再一次作死——他完全不聽王導(dǎo)、卞壺等人的建議，執(zhí)意征召蘇峻回京。在蘇峻回京已成定局時，手下本還向他進言，可以在蘇峻未到時截斷通道，一戰(zhàn)決勝負……但庾亮毫不在意，通通不予以采納。

他將為這一系列愚蠢的決定付出昂貴的代價。

蘇峻之亂結(jié)果可想而知，蘇峻率軍回京，發(fā)動叛亂。庾亮派軍隊抵抗，但是晉室中央孱弱的軍隊完全不是蘇峻手下規(guī)模龐大的“亡命徒”部隊的對手。眼看蘇峻一步一步逼近京城，庾亮始終固執(zhí)己見，錯失無數(shù)作戰(zhàn)良機。蘇峻軍攻至京城宣陽門外，庾亮攜兄弟三人一同乘小舟逃走，京城失陷。

庾亮南逃打算投奔他的好兄弟溫嶠，溫嶠這時卻故作態(tài)勢要推庾亮為都統(tǒng)。

“咱能不開玩笑了不？”庾亮苦笑道，回絕了溫嶠。看到庾亮放下了架子，兩人才一同前去求助荊州刺史陶侃，并推陶侃為平叛聯(lián)軍盟主。當時人都忌恨庾亮，都議論說“陶侃會殺了庾亮”，庾亮只能放下架子去見陶侃，還“情真意切”地引咎自責(zé)。這一番表演成功騙過陶侃，甚至還得到了陶侃“來歷不明”的欣賞。

陶侃

在陶侃主持下，平叛聯(lián)軍浩浩蕩蕩地向蘇峻發(fā)起了進攻。到石頭城時，庾亮遣人攻擊蘇峻部下張曜，結(jié)果反被其打敗。此時的庾亮已經(jīng)輸不起任何東西了，所以他故技重施——將符節(jié)交給陶侃謝罪。不出他所料，真性情的陶侃完全沒有責(zé)怪他，反而給庾亮第二次機會。庾亮也很是珍惜這次機會，他率兩千人堅守白石壘配合陶侃。當時來攻的叛軍多達萬余人，士兵都非常惶恐。唯獨庾亮臨危不亂，激勵全軍拼死作戰(zhàn)，最終擊退了叛軍。

咸和四年（329年），蘇峻之亂最終被平定。庾亮這時見到皇帝，淚如雨下，立刻跪拜謝罪請求免職（注意了可不是說罪該萬死的話）。皇帝能拿這個舅舅咋辦？只能勸慰他：“這是國難，不是舅舅你的責(zé)任。”庾亮一再請求辭職，皇帝沒有答應(yīng)，他便賭氣出走，弄得皇帝哭笑不得，只能讓有關(guān)部門去攔截他。庾亮鬧騰一番后，還是接受任命，出鎮(zhèn)蕪湖。

對，這次不再庾亮在中央任職，他要出鎮(zhèn)，到外邊去。為什么要到外邊去？其很大原因便是——他要效仿王敦、祖逖，離開這個骯臟的門閥政治圈，靠自己的手打拼出一番事業(yè)。東晉骯臟的政治圈，讓他難以忍受而無可奈何——他之前身在其中，既不能真正有所左右，而憑他這副清高的態(tài)勢又無法做到對眼前的污泥視而不見。既然這個從立國開始便腐朽不堪的國家無法從內(nèi)部改變，那么我庾亮，就想法子從外部改變吧！

可不管從哪里改變，都得先有實力啊。

晚年庾亮?xí)r間已是咸和九年（334年），昔日庾亮最害怕而對他最有恩的陶侃逝世，庾亮由此都督江、荊、豫、益、梁、雍六州諸軍事。在蘇峻之亂后，庾亮“自我流放”于廟堂之外。這幾年里他還是干了很多事，主要功績是配合陶侃平定郭默之亂，沒錯，不管? ?平定王敦之亂、蘇峻之亂還是這次的郭默之亂，要想描述庾亮的功績，必須得加“配合某某”。

庾亮終歸是重新攀登上了大位，但一攀爬回來他又開始動壞點子——以過去王導(dǎo)對士族、將領(lǐng)違法亂紀的行為不管不顧要求廢除王導(dǎo)。這無疑于是在找死，還沒等王導(dǎo)自己說話，太尉郗鑒就先給庾亮罵了一通。神奇的是，這次庾亮居然就此作罷，沒有再繼續(xù)下去。

庾亮北伐失敗

可庾亮這個人，立功心切過重。他出鎮(zhèn)在外多年，軍功卻沒見多少。咸康五年（339年），后趙明帝石勒病死，庾亮便又給自己樹立了新的目標——他要趁亂北伐，收復(fù)中原！說干就干，他立刻讓輔國將軍毛寶與西陽太守樊峻率兵一萬駐守邾城。在他動員部隊北伐的同時，還派遣部隊攻擊偏居巴蜀的成漢，這一戰(zhàn)竟取得勝利。

可是對成漢的攻擊剛剛?cè)〉贸醪絼倮琢帘惴藕菰挘骸俺蓾h不足為懼，所以讓我率王師北上！收復(fù)中原！還于舊都吧！”可門閥士族們壓根不吃庾亮那一套，太尉郗鑒和太常蔡謨直接跳出來放話：“你庾亮不可能贏得了后趙！”

結(jié)果庾亮面對晉朝中央這一批黑惡勢力，最終還是低下了頭，暫且擱置了北伐的計劃。然而后趙局勢被石虎迅速穩(wěn)定，大軍南下攻擊邾城。毛寶向庾亮求援，庾亮卻偏要認為邾城易守難攻，沒有及時支援。結(jié)果邾城失守，庾亮心中的北伐大業(yè)藍圖，徹底粉碎。他再度辭職，不久后終于病逝。

總評庾亮此人，終其一生都沒有背叛過司馬睿、司馬紹當年對他的信任與期盼。他殺司馬宗，要的是防止內(nèi)亂；他嚴法治國，要的是阻止士家大族的胡作非為；他征召蘇峻，要的是保國平安；他發(fā)起北伐，要的是大晉能真的光復(fù)舊都……他這個人，為大晉“效力”這么多年幾無成果，被后世嘲諷為“廢物”，究竟因為啥呢？

情商過低。當年王敦東至建康，庾亮不知死活地問王敦：“聽說你有四友？到底哪一個最出眾？”王敦不答，庾亮卻一直追問。旁人都聽出來王敦的意思是自己最出眾，然而庾亮始終沒有停止追問，直到旁人踩他才反應(yīng)過來。不僅僅是在這個典故中，庾亮為了實現(xiàn)“凈化官場”、“以法治國”這些自以為政治正確而高大上的抱負，不惜得罪了東晉幕后最大的“黑社會勢力”——門閥，以至于后來自己逐漸被孤立出去，屢戰(zhàn)屢敗。

庾亮執(zhí)政時的東晉局勢

固執(zhí)己見。在上文的故事中，處處都能看到這樣的場景：庾亮為了達到某目的，一味地堅持自己構(gòu)思的策略，從來不接納他人建議。蘇峻之亂的發(fā)生與惡化，和庾亮的固執(zhí)己見脫不了干系。某哲學(xué)家說：從思想境界上看，人有三種——沒有思想的人，自以為有思想的人，有思想的人。庾亮毫無疑問當屬其第二種。

說到最后，還有個原因——就是庾亮這個人實在過于無能。

這正是最關(guān)鍵的原因。

志大才疏的人，改變不了世道咸和四年二月某日，蘇峻之亂剛剛被平定。

帶著滿身的罪惡感和愧疚感，庾亮向東出走，想要就此逃遁于山林之間。

出走只是手段，重新回去，重頭開始，實現(xiàn)他未然的抱負，才是目的。

走到某處高地，風(fēng)景恰好不錯，剛好能同時盡覽這不止的長江，這江南獨有的田園風(fēng)光，還有他假意要辭去追尋的秀麗山川，以及……晉成帝遣來攔截他的部隊。

他選擇忽視。

或許有那么一瞬間，他真的就想從此在士族們冷漠的目光中徹底消失，遁形于這山水之中。

但他朝東望去。

依依東望，望的，是他畢其一生的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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